好奇心日报

人们曾经认为，两个民主国家之间不会发生战争，因为民主的公开性要求对发动战争进行公开讨论，而这种讨论本身就会遏制战争的爆发。后来人们发现未必如此。接下来人们又认为，相对于集权、极权和独裁国家，民主国家在战争中会更善待平民。答案同样是否定的。

按照民主和平理论，当民主国家参战时，他们应避免伤害无辜平民，这不仅因为这么做会使冲突更激烈，使冲突更难以解决，而且因为自由和民主规则要求国家领导人尊重人权，禁止杀害与冲突无关的人员，也就是无辜平民。

然而，在《战争中的平民》一书的作者看来，在战争中，交战国——包括民主国家——往往会把打赢战争和挽救本国人民生命看得比人道主义更重：禁止屠杀非战斗人员的道德禁忌在迫切渴望胜利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很少会有民主国家的领导人直接承认他们采取了旨在杀害敌方非战斗人员的战略。然而，如果杀害敌方非战斗人员能够更迅速地结束战争、能够挽救本国士兵生命的话，就算是最自由的民主国家的民众也会同意杀害敌方非战斗人员。所以，战争期间自由国家的民众和领导人会变得非常狭隘。

战争说到底是一个事关成本和收益的事业，所有国家对成本都是非常敏感的。因此，只要战争成本足够高，绝望感（甚至是在小规模战争中）或者完全避免战争成本的愿望足够强烈，包括民主国家在内的所有国家都会有迫害平民的冲动。尤其在成本高昂、旷日持久的消耗战中，打赢战争和挽救本国人民生命的迫切渴望会导致交战国攻击敌方平民。

在消耗战中，因迫切渴望打赢战争而迫害平民基本上不是纯粹为了消灭受害者群体。攻击非战斗人员主要是出于一项胁迫战略，即旨在说服敌方政府（在常规战争中）或叛乱团体（在游击战中）接受胁迫者的政治或军事要求。

—方面，对非战斗人员实施暴力是希望他们起来反抗，要求本国政府结束战争。换句话说，为了惩罚而迫害平民是为了削弱敌方平民的抵抗意志。在包围战、海上封锁和战略轰炸城区时，对非战斗人员实施暴力基本上是惩罚逻辑在背后支撑。这一点在一战时英国对德国的海上封锁，二战史英美对德国、美国对日本的战略轰炸中表现得比较明显。

另一方面，迫害平民是为了削弱敌方的军事实力。例如，在反游击战中，杀害支持敌方的平民（或者直接将平民从目标区域撤离出去），对其他平民实施恐吓，要求他们不要向叛乱组织提供支援（或者干脆阻止他们提供支援），从而削弱叛乱组织的后勤保障能力，使其无法继续战斗。英国人在布尔战争、法国二战后在阿尔及利亚的战事和美国人在越战中的行径都充分表明了这一点。

除了因迫切渴望打赢战争而迫害平民外，交战各方对非战斗人员的迫害还来自征服领土的欲望：交战国企图征服并吞并敌方非战斗人员居住的土地。这种情形通常发生在领土扩张战争中，如果同一块土地上生活着不同族群，这些族群都声称该领土为其所有，并且族群之间发生敌对行为时，这种情形通常也会发生。

在这种情况下，攻击敌方平民通常具有战略意义，因为这样做既能消灭可能在军队后方发起叛乱的“第五纵队”（即内奸），又能够阻止日后发生暴动。而且，清除敌方平民人口能够降低未来敌方试图收复争议领土的可能性，排除了可能引发战争的重大隐患，即营救被困在敌国境内的民族同胞。

为吞并邻国领土而迫害平民（而不是因陷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而迫害平民）往往会先发制人，而不是后发制人。原因在于侵略者可以轻而易举地攻击敌方平民，驱逐或者杀害平民既能消除后方发生叛乱的威胁，又能排除敌方平民日后营救其同胞的可能性，而且还能巩固侵略者对土地的所有权，能够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此外，即使是在胜利在望或者战事进展顺利的情况下，交战国也可能迫害平民，这么做不是因为交战国迫切渴望打赢战争，而是因为他们企图吞并敌国领土。在以巴战争中以色列政权的所作所为，是为满足征服领土诉求而迫害平民的教科书式的案例。

令人感到悲哀的是，历史和现实都表明，民主国家在战争中也许对成本更加敏感，也即民主国家攻击平民的可能性比非民主国家大，因为民选领导人更容易因为政策成本过高或政策失败而受到制裁：民主国家的领导人会更担心，如果他们没有全力以赴减少本国军人伤亡，如果没能迅速打败敌军，未来他们会受到选民的惩罚。

历史学家巴顿·伯恩斯坦认为在 1945 年决定使用原子弹时这种担忧很明显：“杜鲁门、詹姆斯·伯恩斯和其他领导人清醒地认识到，如果不使用原子弹，如果入侵日本势在必行，那么美国国内将会出现政治反弹，这点不需要别人来提醒他们。就算是他们不希望使用原子弹（实际上他们希望使用原子弹），美国领导人也担心牺牲美军士兵的父母和恋人痛哭流涕会引发民愤，这也会迫使美国领导人把原子弹投向日本。”

此外，民主国家的领导人一度认为民众会反对杀害平民，所以他们往往不会公开宣布他们攻击了平民，然而现实情况是民众往往发自内心地支持杀害敌国平民，因此民主国家的领导人会因为战争期间鼓吹和采取对敌国更强硬的政策而在选举中获得更多选票，即使这种政策毫无例外都会给敌国的平民造成更大的伤害。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民主问责制似乎起到了促进作用，为民主国家的领导人在绝望情况下攻击平民提供了更多动力。这让人想起一个说法：民主国家也许不轻易发怒，但是一旦被成本高昂和旷日持久的战争激怒，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投入战斗。

当然，如《战争中的平民》不无讥讽地所指出的那样，民主国家很少大规模、面对面地杀害平民，民主国家更“偏爱”通过轰炸、封锁和关入监狱等方式间接杀害平民。民主国家也没有进行过真正意义上的大屠杀（死亡人数在 100 万以上），但是杀害 50 万、10 万或 5 万非战斗人员的可能性并不低于非民主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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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来自 Wikimedia Comm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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