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日报

在反全球化势力取得节节胜利的当下，类似《超级版图：全球供应链、超级城市与新商业文明的崛起》这样的书颇能起到鼓舞人心的作用。根据这本书所描摹的现状和展示的未来，特朗普们及其背后的势力的崛起，不过是对历史大势充满绝望色彩的反扑，甚至可能是最后的挣扎。

而且作者还不仅仅是从全球化曾经坍塌且每次坍塌过后的修复接下来都会导致全球化继续前行这样充满历史宿命论的大而化之的口吻来说这件事，而是从全球供应链的崛起所导致的全球化比以往更不可逆转，以及未来全球的竞争更多体现在处于供应链节点的超级城市或城市群的竞争这个充满洞见的框架来展开分析，因此显得颇有说服力。

一段时间以来特朗普在准备展开贸易战时所面临的阻力和争议在某种程度上也佐证了作者的观点：在这样一个由全球供应链主导生产流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年代，贸易战往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所谓的工作岗位回流更似乎是无稽之谈。

这也是这一轮全球化与上一轮主要的区别所在：上一轮全球化主要是民族国家之间通过制成品展开市场份额的竞争，因此很容易陷入零和游戏，而且也可以通过高额关税来保护所谓的国内市场。而这一轮全球化的竞争越来越主要体现在一个国家或经济体在全球生产链和全球供应链上的位阶，位阶越高者所得越多，当然代价可能是本土低端就业岗位的流失。你可以选择在既有价值链上奋力攀爬，也可以选择以新产业或新伙伴重组生态链，但愤而退出自己玩无异于自宫，因为你无法在本土重建一个涵纳所有环节的生产链和供应链，并主要以国内市场为主来进行销售。

也因此，相对于上一轮全球化主要以民族国家为竞争载体，这一轮全球化更多以全球供应链节点上的超级城市和城市群为竞争平台，而民族国家所起到的作用更多是体现在为这些超级城市提供更好的后台服务，打造更先进的基础设施，并为它们争得更好的地缘政治生态，剩下来的事情超级城市自己可以打理的更好。

也因此，这些超级城市们不仅是先天的全球化支持者和践行者，甚至有时表现得还像个“叛国者”，与国家的整体利益相比，它们似乎更看重与它们同为全球供应链组成部分的城市联盟和跨国城市群。它们的居民们似乎也从不掩饰这一点，在英国脱欧公投和美国总统选举中都不难看出，那些大城市里身为全球化铁杆拥趸的年轻人既反对脱欧，又反对特朗普，更反对反全球化。

如果说人们认定得青年者得天下，那么未来显然还是属于拥抱全球化的一代的。与全球化的失意者相比，新生世代们不像前辈们那么“乐土重迁”，而更看重全球范围的迁移和流动性，因为他们当中最有活力和创造力的部分从小就大多是在本土和国外的超级城市中长大的，有着共同的价值体系和世界观。他们和全球各地超级城市的同龄人之间的共同语言，可能会大大超过他们与内陆同胞们之间。他们中当然也有全球化批评者和反对者，但更多是针对过于贪婪拿走过多全球化红利蛋糕的大资本势力，而鲜有反对全球化本身者。

连表面上貌似最反对全球化也对全球化最具有杀伤力的伊斯兰恐怖分子，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全球化的孩子，他们的全球化运作方式，比如通过全球性网络进行文宣和招募新手，他们动员、汇聚和传递资源的路径，等等都可以清晰无误地证明这一点，而他们资金的流转更是借助了金融全球化的最新进展。而他们的恐怖袭击行为也基本都发生在全球性超级大城市，以达成最大的恐吓效力，此外他们成组织成建制地攻城掠地的行为也都是针对港口城市、能源中心或物流关口，其目的还是为了占据全球供应链的节点，或吮吸贸易油水，或扰乱全球化供应链，而非像以前的反全球化和反帝繁殖的游击战士们那样以建立一个完整意义上的民族国家来宣示自己的主张和践行自己的蓝图。

在这方面，罗伯特·卡普兰在其《无政府时代的来临》中所描摹的场景似乎也能成为佐证，在他看来，未来人类社会冲突的主要形式或许不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而是主流社会与恐怖分子在城市展开的游击战。

也因此，打赢反恐战争的关键不在于退出全球化和赶走移民，而只能选择通过全球化的深化和移民新世代更深度融入全球供应链上的超级城市内的社区，进而在升级版的全球化网络中打败此前有缺陷的全球化自身所产下的畸形儿——全球恐怖分子。

全球化的弊端只能通过全球化的药方来加以解决，这似乎是个令全球化失意者格外感到沮丧的分析框架。而且在一个由全球供应链上的超级城市群的资源和活力反哺民族国家税收和福利的世界里，那些远离全球供应链的地方的居民最终会发现，即使能通过手中的选票来逆转全球化，那也将是一个双输的结果，或许更理想的方式是继续阶段性挥舞手中的选票来威胁终结不公正的全球化，而在日常生活中继续支持全球化，并让全球供应链上的城市群加大对他们的分配和补偿的力度。

总之，如果人们认同“超级版图”的世界观，那么特朗普们和他们的支持者们的历史使命主要是表达全球化失意者的不满和挫败，提醒人们要对他们做出更合理的补偿，要更合理地在身处全球供应链的超级城市和被全球化遗忘的内陆塌陷区之间分配全球化红利，而他们试图逆全球化乃至去全球化的努力则注定会失败的，而他们也将注定会在新一轮全球化大潮中没落和隐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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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来自 Wikimedia Comm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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