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日报

人类犯下的第一宗罪就是偷食智慧树上的禁果。因此，凡是被禁的文化产品，总是能激发人们的好奇心和求知的欲望，如果操作得当，围绕违禁产品发生的官司，有时会成为最好的促销手段。

1930 年代初期，爱尔兰小说家詹姆斯·乔伊斯的名著《尤利西斯》因涉嫌“色情描写”在美国成为彻头彻尾的禁书。这导致一种新旅游时尚的诞生：很多美国游客从欧洲回美国时都以带一本《尤利西斯》为荣。

美国兰登书屋的老板贝内特·瑟夫想突破禁区，但又不想冒囹圄之灾，因为之前就有人因为做了《尤利西斯》节选的盗版本而被送进了监狱。后来他听说著名大律师莫里斯·恩斯特表示愿意为《尤利西斯》的解禁挺身而出，便和他达成协议：所有诉讼费用由兰登书屋来承担，但由于兰登书屋出不起天价律师费，作为补偿，如果官司打赢了，恩斯特能终生从《尤利西斯》的版税中提成。

瑟夫首先奔赴欧洲和乔伊斯签约取得授权，然后就处心积虑打场官司来让《尤利西斯》被解禁。想打官司首先得让《尤利西斯》在海关被没收，而这本被没收的《尤利西斯》最好还“附有”对它有利的证词，比如知名评论家的赞誉文章，从而使其能够“自然”地成为呈堂证供，因为美国法庭一般情况下不允许在这种官司中当庭朗读外界的评论，认为这会影响法官的倾向，而书中本身就有的内容则不在此列。

此前包括埃兹拉·庞德等大评论家以及其他当代重要人物都评论过《尤利西斯》，宣称它是文学的里程碑。后来兰登书屋弄了一本巴黎版的纸皮平装本《尤利西斯》，又把所有想引用的评论文章都贴在里面。由于文章太多，以至于贴完之后书的封面都鼓了出来。为了让这本书能够在法庭上当“证据”使用，兰登书屋就让人带着它去欧洲，再乘轮船带回来，并让相关法律代理人去码头迎接。

据贝内特·瑟夫在其回忆录里表示，那天纽约码头上的气温应该超过华氏 120 度，所以海关人员只想做一件事：快点让乘客过关，自己也可以早点下班，因此他们根本不打开行李，只顾一遍盖戳一边打发乘客往前走。兰登书屋的法律代理人差点急疯了，要求海关人员一定要搜查箱子，并坚决要求他没收放在箱子里的那本《尤利西斯》。然后兰登书屋就按计划提起诉讼，而开庭的时候那本书就成了证据。

接下来的问题是找到一位会同情兰登书屋立场的法官。经验丰富的恩斯特知道约翰·W·伍尔塞法官是一位学问渊博的人，且素有支持自由主义文学主张的声誉。因此恩斯特特意把打官司的时间安排在伍尔塞在纽约出庭的那段日子。

恩斯特在伍尔塞法官面前为《尤利西斯》做了非常精彩的辩护，而法官也完全明白他辩护的要义。这场没有陪审团的审判不到两天就闭庭了，伍尔塞法官在他花了不少时间写出的著名判决书中总结到，《尤利西斯》“是为了创造一种崭新的文学手法来观察、描绘人类而作出的严肃而认真的尝试”，并非淫秽之作，可以为美国所接纳。

兰登书屋于 1934 年 1 月出版了《尤利西斯》，书中附有伍尔塞法官里程碑式的判决书。身为“禁书”和名噪一时的官司给这本书带来了惊人的销量，每年都卖出数千册，从此莫里斯·恩斯特就不断收到《尤利西斯》的版税，大大高于他应得的律师费，出版社也大赚特赚，而清贫的乔伊斯更是发了大财。

无独有偶，数十年后，一向有鬼才之称的英国维珍公司创始人理查德·布兰森也如法炮制赚得盆满钵满。

1977 年 11 月，维珍推出了“性手枪”乐队的一个有着耸人听闻题目的专辑《别理那些混球，‘性手枪’在此》。维珍唱片店在橱窗里贴上宣传这张唱片的大幅黄色招贴。不久，维珍诺丁汉分店的经理遭到逮捕，罪名是违反了《1889 年有伤风化广告法案》。布兰森给约翰·摩尔蒂莫律师打了个咨询电话，后者告诉他使用“混球”没有任何问题。不过，他们需要一位自由主义范儿的语言学专家出庭向人们解释“混球”一词的准确含义。

由于这个案子将在诺丁汉审理，于是布兰森就给诺丁汉大学打电话。通过接待处的一位女士，布兰森和一位名叫詹姆斯·金斯利的教授通上了电话，并向他解释了案件的基本情况。当金斯利教授听说维珍的员工就因为展示“混球”这个词而被逮捕时感到怒不可遏：“真是一帮混球！事实上，在 18 世纪，‘混球’一词是牧师的绰号。后来，因为牧师在布道中总是废话连篇，所以‘混球’的含义就逐渐演变，表示‘废话、垃圾’了。”布兰森如获至宝，问教授是否愿意在法庭上给他们当证人，后者表示非常乐意。

关于“混球”的案子在英国备受瞩目。警方陈述逮捕维珍唱片店经理的理由是因为当时后者正在展示这幅令人不快的海报。维珍的唱片店经理承认他确实在橱窗里显眼地展示了“性手枪”的招贴。警方大喜过望，认为此案结果将必然有利于己方。

然而詹姆斯·金斯利教授当庭解释说，“混球”一词与睾丸毫无关系，其实它的含义是“牧师”，以及因牧师的布道充满废话而引申出来的“废话”。约翰·摩尔蒂莫律师故意停顿片刻，让法庭笼罩在沉默之中，然后若有所思地指出：“原来那句话就是这个意思，‘别理那些牧师，性手枪在此’。”他认为虽然乍听起来这唱片标题很奇怪，不过并没有伤风败俗的意图，而以“混球”指代牧师，教会应该也不会介意。金斯利教授也认为教会不会介意。

警方公诉人立马抓住这点“破绽”，逼问金斯利教授怎么能确信没有神职人员受到冒犯。金斯利教授不慌不亮出“王牌”：他解开衣服上的圆高领，露出里面的教士领。原来金斯利教授也被称为“金斯利牧师”。法庭上“状况”迭出显然让地方法官受够了，为了避免这场审判沦为彻底的闹剧，他厉声宣判：“本案不予受理。”

审判成为一次全国性事件，街头巷尾的每一个购物者，每一个农夫，每辆公交车上的每一个乘客，每一个老奶奶，都听说过“性手枪”。“性手枪”成了维珍的转折点，他们让维珍再次声名鹊起，虽然在很多人心目中这不是什么值得艳羡的事。能引发公众如此大的谴责倒是令布兰森甘之如饴：如奥斯卡·王尔德所言，唯一比受人非议更糟糕的是无人理睬。“性手枪”的声名狼藉实际成了一种有形资产，15 年前滚石乐队刚刚出道时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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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来自 Public Domain Pictu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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