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日报

中国民众曾一度被认为是一盘散沙，从梁启超到孙中山等政治家无不为此感到懊恼。然而进入近代以来，从“五四”到“五卅”到抗日到解放，中国民众变得日益激进化和组织化，以令人眼花缭乱之势从一个松散的前现代社会，进入了一个高度动员的现代大众社会。

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内忧外患下政党政治和激进运动兴起带来的政治动员频密化和扩大化是为人们所熟知的原因，除此之外呢？在《上海大众的诞生与变貌：近代新兴中产阶级的消费、动员和活动》一书里，日本学者岩间一弘在政治动员以外的层面截取了蕴含着“大众”诞生的若干切片性事件或场景，从而让读者能够对中国社会的近现代演变有了更深刻的体认。

大众消费。消费从来是大众的，也从来是大众借以界定自我身份的重要行为。但是与明清时代江南市镇固有的消费社会不同，这次消费的大众不再是自给自足基础上自市场拾遗补缺半心半意的消费者，而是自我意识较强的薪资阶层，这无疑是近现代商业化和工业化所导致的新变化。作为一种商业动员形式出现的广告，更是直接频繁诉诸“大众”进行宣传，比如“六十五万人吸金鼠牌香烟，何以能这样地受大众欢迎。”选择了“大众”的选择，无疑会让人们感到心安，更赋予人们一种置身于更大集体中的归属感，尤其当这种选择因“国货”而被提升到家国与民族大义的高度时。当然，很多时候选择此“大众”商品而非彼“大众”商品，也会给人们一种带有些许优越感的等级区隔效应。

阮玲玉自杀事件。一如现在的社会热点事件，阮玲玉的自杀激发了一个大众舆论场的形成，这种在场感凸显并强化了“大众”的身份意识。前往吊唁阮玲玉者有十万之众，在灵车经过的沿途，则拥挤着三十万人以上的群众。此外，参与报纸讨论的众多读者，以及围绕该事件产生的后续文化消费比如电影戏剧等的诸多受众，甚至不少商家借此打起的另类广告，无不共同营造了一个大众场域。

集体婚礼。这种始于意大利、流行于德国、传入中国被当做新生活运动重要组成部分的婚礼举办形式，曾被视为国民党政府以国家权力改造社会的典型象征。不过岩间一弘敏锐地注意到，在国家动员的层面之外，广大知识青年和中产阶层对西洋式即“文明”婚礼的认同是此种集体婚礼模式得以推行开来的基础。而与旧式婚礼相比，“文明结婚”虽然比旧式婚礼要简朴许多，但请乐队、用汽车迎接新娘举办宴会等同样需要大量的劳力与费用。在这种背景下，费用低廉、场面盛大、代表国家与社会新气象的集体结婚仪式便在 20 世纪 30 年代流行起来。换言之，青年大众的认同而非国家的单方面动员在集体婚礼的流行方面发挥了同样甚至更重要的作用。

联谊会。这种抗战时期兴起持续至解放时期的以中产白领为主的互助组织，同样发挥了大众动员的作用。伴随战争而来的通货膨胀和社会不安定，令上海工薪生活者有了抱团取暖的需求。相对于更政治化的工会，联谊会初期更侧重于消费与娱乐层面的“互助”，比如设立消费合作社，以低廉的价格供应粮食、燃料等生活必需品；兴办诊疗所、理发店等卫生福利服务设施；举办时局学习会等。此外，联谊会还积极推进体育、音乐、戏剧演出、象棋、围棋等娱乐活动，并将之广泛普及于工薪生活者之中。这些活动成为中产职员们自我认同的根据，也即中产“大众”化的基础，而解放后单位福利社会的兴起与联谊会的历史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然，随着国共两党对社会组织动员的竞夺日趋白热化，联谊会也同样避免不了越来越政治化的命运，而多数联谊会在政权交接期间发挥了重要的社会秩序稳定者的角色。

上述蕴含着“大众”诞生的历史现象、场景和事件表明，高度动员型和组织型现代大众社会的出现，有着复杂的成因，远远超越了单纯政治动员的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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