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
追债人
这是一个地下追债组织的故事。你可能从未想过普通人的过期债务会往哪里去,事实上,它们进入了一个繁复而又分散的地下交易市场,暴利而又危险。
西格尔和妻子。本文所有摄影:Jonno Rattman
本文由《纽约时报》授权《好奇心日报》发布,即使我们允许了也不许转载。
2009 年 10 月的一天,一个名叫阿伦·西格尔(Aaron Siegel)的前银行高管坐在布法罗(Buffalo)一所房子的主卧里,不耐烦地等待着。这所房子是他的办公室。他先是盯着屋里老旧的壁炉,然后又望着窗外安静的街道,努力试着不去想他的投资人,还有他们委托给他的 1400 万美元。对于钱,西格尔并不陌生。
他所在的家族是本市几个最有钱、最有名的家族之一。他的父亲赫伯·西格尔(Herb Siegel)过去是个传奇的花花公子,也是一家利润特别丰厚的律所的大股东,这家律所专门处理人身伤害案件。在阿伦青春期的后期,他生活在一所面积很大的百年老宅里,身边没有年长女性的照顾。他的姐姐珊娜(Shana)回忆了她主持过的几次聚会——无不慷慨大方,还有足量的香槟。她还回忆了他们在私立学校的同学是如何度过那些夜晚的,那所宅子就像是专为年轻权贵们开的俱乐部。
所以西格尔就在想,他是如何落到现在这步田地的?他的职业生涯一开始就充满了光明:他从评价极高的罗切斯特大学西蒙商学院(Simon Business School at the University of Rochester)拿到了 MBA 学位;他入职汇丰银行(HSBC),并在伦敦上完了公司的高管培训课程。从种种迹象来看,他都正在迈向金融圈里非常体面的未来。西格尔聪明、勤奋而又雄心勃勃。他需要做的就是沿着职业阶梯一路向上。
2006 到 2009 年,全美国最大的 9 个买债人购买了将近 9000 万个消费账户,其“面值”超过了 1400 亿美元。而且他们购买时享受的折扣极大,平均下来,他们购买 1 美元只需支付 4.5 美分。这些买债人尽力去向这些账户讨债,然后把讨不回来的账户卖给其他买家,如此一环套一环地继续下去。那些买入这类债务的人把它称作“票据(paper)”。这就是阿伦·西格尔在做的生意。
这门生意结果还不错。西格尔很快发现,当他买对票据时,利润可以是天文数字。有一次他花了 28527 美元买到一套票据,在随后的六周里,他从这些票据中讨回来 90000 美元,然后把剩下讨不回来钱的账户卖了 31000 美元。西格尔又花了33388 美元买了另一套不良债务,然后在四个月内讨回来超过 14.7 万美元,又把剩下的账户卖掉,赚了 33124 美元。即使在华尔街的老手眼里,这样的利润幅度也是惊人的。
阿伦·西格尔在布法罗驾驶着他的玛莎拉蒂。
西格尔很快意识到,发财的机会来了。他需要大量的资金,以便投资在不良债务组合上。借助他学生时代和在银行界积累的人脉,他设法拉来了 8 个投资人,由他们投资成立一家专门从事此类票据生意的私募股权公司。西格尔创办了这家名叫富兰克林资产管理公司(Franklin Asset Management)的公司,公司注册地位于布法罗市富兰克林街 448 号。在接下来的一年半里,他购买了价值 15 亿美元的未偿还债务。而这还只是小试牛刀。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不久后就能拉到另一笔资助,额度还要更大。
但一切都不怎么顺利。
西格尔所做的一些交易利润极其丰厚,但结果其他交易给他带来了麻烦。不久之后他发现,当债权人把讨不出来钱的债务卖光以后,它们就进入了一个地下金融世界,在那里发生着各种怪事。各种人——包括买债人、讨债人、代理人、江湖骗子和罪犯——既通力合作,又彼此为敌,目的就是为了拿到每一块钱里的每一分。在这个非法市场里,大量债务组合——通常是写有债务人名字、联系信息和余额的电子表格——被买入、卖出,有时直接就被窃取了。
被盗了——这是那个十月的下午,西格尔脑子里最清晰的三个字。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一份票据组合——属于他的票据——被盗了,而且现在这些票据正在贫穷而且犯罪猖獗的布法罗东区,被许多小型讨债中介中一的家“用”着。利用他的电子表格,这家不明身份的机构正在给他的债务人打电话,讨着本属于他的债。当然,那些债务人不知道到底是谁拥有那些债务,他们也没有理由怀疑自己正在把钱付给盗贼。他们只是被告知自己欠了债,得还钱。
西格尔过去可没有面对过这种问题。西蒙商学院也没有教他如何抓住抢占自己资产的骗子。当然,他可以报警,或者向州检察长求助,但等到他们介入的时候,票据早被讨了个干净、变得一文不值了。他面临的问题很重大、很紧迫。这个时候,他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文件被盗,但他知道他需要紧急干预。
幸运的是,西格尔还有一个人可以找——一个有办法的调停人。
让西格尔卷入这场乱局、卷入讨债这个灰色领域的,是一个简单的愿望:回家。2005 年,31 岁的西格尔离开了华尔街,决定回到布法罗,他的父母和姐姐当时还住在那里。他在当地一家美国银行的支行找了个工作,专司私人财富管理。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几乎没什么活儿干。“我整天坐在转椅上转啊转,朝天花板不停地扔铅笔,”西格尔说。“在那儿没活干,只有极少的私人财富让我管理。”
从许多角度上讲,布法罗都再也没有从 1980 年代钢铁厂的亏损中恢复元气。但至少有一个行业在蓬勃发展:讨债行业。布法罗是美国讨债的枢纽,全美国最大的讨债公司大湖讨债局(Great Lakes Collection Bureau)就曾坐落于此。当这家公司的许多经理最后都出来单干的时候,讨债公司迎来了大繁荣,数量成倍增加,因此雇佣了更多的买债人。
西格尔在他布法罗的办公室。
西格尔身边的许多人当时都在努力从他的雇主——美国银行——那里收集债务。美国银行放弃了很多债务,而且在以极大的折扣出售。这让西格尔感到十分好奇。他嗅到了机会,随后在 2005 年秋天,他花了 12.5 万美元的存款,买下了他的第一批票据,并开设了一家讨债公司。他白天在银行工作,下班以后,他就扑在自己新开的公司上。
做这个生意最迫切要解决的问题是雇几个讨债人。那些来应聘他的工作的主要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他们要么有犯罪前科,要么是瘾君子,有 20 来岁高中没毕业的,也有各种命途多舛的。“天哪,他们就像暴徒一样,”西格尔回忆说。但他很快得出结论:那些相貌堂堂的人就是干不了这个活。正像他所说的:“你意识到自己就坐在别人的投资上,而且你雇了一群根本讨不来钱的童子军。”他需要的是电话诈骗的行家。但西格尔解释说,电话骗子有个问题,那就是他们不只骗欠债的人,还会骗他。西格尔说,他最初招到一个非常棒的讨债人,是一个体重超重、沉迷女色而又有抱负的健美先生——但他最后靠伪造公司支票,抢了公司几千美元。
但是,西格尔还是在赚钱。这主要是因为他 2006 年时碰到了一个叫布兰登·威尔森(Brandon Wilson)的人,他以前做过持枪劫匪,后来成了西格尔的手下。他是西格尔最看重的债务代理人,可以代表西格尔购买票据组合。他还作为西格尔的密使,前往讨债行业里许多棘手的地界。
从一开始,他们就是最不和谐的讨债二人组。西格尔喜欢穿花 2000 美元定制的细条纹西装,他和人一握手,就能给人一种贵族范儿。他姐姐告诉我说:“我总说,你一看就能发现他这辈子都没做过手工劳动,因为他的手滑得像黄油。”
而威尔森则正相反,他喜欢穿宽松的运动装——只要上面有红袜队(Red Sox)或者凯尔特人队(Celtics)的 LOGO,款式和牌子根本不重要。他的青年时期是在臭名昭著的马萨诸塞州萨莫维尔市神秘大道(Mystic Avenue in Somerville)度过的。他母亲回忆说:“在布兰登一路长大的过程里,我都在拿着球棒满世界追着他跑,他朝我扔石头,我就拿球棒把石头朝他打回去——但天哪,他是真能跑。”威尔森经常把他的上衣撩起来,可以看到他的胳膊和上身满是伤疤,都是各种持刀打架留下的印记。这是一个会让人躲到马路对面去的家伙。
到了 20 岁出头的时候,威尔森就背了一堆令人印象深刻的犯罪记录了。他屡次的违法经历包括暴力殴打、武装抢劫(三次)、盗窃、持械闯入民宅(两次),以及故意接受偷来的赃物。当然,这些只是他被抓住以后供认的事实。在抢劫玩具店或者银行夜间储物箱的时候,他从来没被抓到过,而他自己说,这两件事他干过好多次。
出狱后不久,威尔森就当上了讨债人。事实证明他非常擅长做这事,很快他就买了一些票据,开办了他的第一家讨债中介。后来,他也成了一名债务代理人或者交易人,对于这两个角色他了如指掌:“我过去买过几磅大麻,没错,然后把它们分成小份,论盎司卖给其他人,他们再把它分成小份,十美分一袋在街角贩卖,对不对?好,我讨债也是这么做的。”
至少在一开始,除了他 35 岁左右、人很机敏,而且对他在狱中的十年从不避讳、非常坦率之外,西格尔对威尔森了解很少。但对西格尔来说,最重要的是威尔森总能兑现承诺。从他们开始做生意起,威尔森就一直在提供质量很高的票据,按他们行业里的说法就是“骨头上带着很多肉”。“从他手里买来的票据表现非常好,”西格尔说。
威尔森成功的秘诀在于,他知道如何找到“垃圾票”(他这么叫它)。他不直接从银行买“新鲜的”票据——也就是银行自己的少数几个讨债人或者分包商要努力讨回的那些票据——他寻找的是已经被买卖过好多次的旧票据。比如他经常买信用卡债,而且是已经被各大银行卖掉 10 年、甚至 15 年的旧票据。旧的票据要便宜得多,但诀窍在于看出来哪个组合还没有被充分讨完,然后把它榨干。如果给这类组合里的债务人打电话,只需要提醒他们欠了多少钱,他们一般都会寄来一张支票。“我就是个兜底的,”威尔森说。“专门寻找其他人都认为没有价值的票据。”
影响一套债务真实潜在价值的,是一堆令人目炫的变量——票据的年龄、尝试讨回债务的机构数量、信用卡的类型、债务人的住址,以及当下的经济形势。而且不像纳斯达克或者纽约证券交易所,这类债务并没有一个集中销售的市场或场所,这就导致了一个天然低效的市场,而威尔森在从中抽丝剥茧方面似乎有一种天赋。他对数字很敏感,而且是个执着的砍价高手。威尔森会和每一个人谈话、做自己的研究,并发现没人能发现的机会——比如有套票据,除了巴西一家无能的呼叫中心以外、5 年来从来没人碰过。这种能力成为了他债务代理人口碑的基础。“我只买垃圾票,”他说。“我是垃圾票之王。”
西格尔认为,如果他能把威尔森招入麾下,帮助他买到超多的票据——垃圾票,但是是好的垃圾票——那他就有自信能发财。他没有运营自己的讨债机构,而是启动了一个私募基金大量购买债务组合,并让别的机构去讨这部分债。基金的成立就是为了这一锤子买卖,存在的时间很短:投资人会进行启动投资,然后在接下来几年里收取回报,直到把基金赚到的所有钱都被分掉为止。首先,西格尔不必为实际的讨债负责,这意味着不再会有烦心事,也不再会有健美先生拿着他的支票簿跑路。他要做的全部,就是劝服威尔森加入到自己的公司里来。
布兰登·威尔森
直到那时,西格尔还只是从威尔森那儿买票据,他不知道威尔森是从哪儿买来的票据、花多少钱买的。他和威尔森的合作很顺畅。实际上威尔森告诉我,他经常以1美分的价钱买到价值1美元的票据,然后马上以 2 美分买 1 美元的价格卖给西格尔,这样他就赚到了一倍的钱。现在,西格尔希望威尔森透露一下他所有的供应商,帮助他分析潜在的交易,然后威尔森就退到一边,由西格尔直接完成交易。
但理论上讲,新的安排意味着威尔森能站着就挣到很多钱。西格尔有 1400 万美元要花掉,而且他还被授权在有限的期限内,可以将获得的利润进行再投资,也就是说他很可能会购买将近 2000 万美元的票据。对于所有从威尔森的供应商处完成的购买,西格尔将会给他 5% 的佣金。如果威尔森亲自完成这些交易,他可以挣到 100 万美元。然而威尔森对此有疑问。这种交易不是做生意的办法——回顾一下他的犯罪史——做生意,就一定不能放弃你的资源或者供应商。但最终,威尔森还是同意了,他希望成为百万富翁。正如威尔森在回忆中所说:“起初我的状态是‘我才不给你我的资源和我的价格呢’——我还得靠它养家糊口。但我还是给了,因为那样我就能成为百万富翁。”
西格尔的第六感告诉他,威尔森是诚实的,而且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也确实有那么一刻,他犹豫了,因为他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一个可能抢劫过他工作过的银行的人。
在威尔森看来,他大起大落的过去反倒更加证明了他自己的能力。“做我的商业伙伴或者做我朋友,你还能得到我的保护,保你不受大鲨鱼的伤害,”他解释道。“鲨鱼”,威尔森指的是这个行业里许多不择手段的讨债人、中间人和机构拥有者。“如果你不让他们对你有一点点惧怕,好吧——哪怕是法律、哪怕是州检察长、哪怕是一起民事诉讼——他们做事就会少一些顾虑。所以他们需要有人去镇住全场。可能不是要去暴打谁一顿,可能就是让他们坐在一起然后说:‘喂,小子,你干这个有 10 年了吗?老子有。你觉得你能拍拍屁股就走?没门儿。’”
在西格尔启动他的基金之后不久,威尔森对位于俄亥俄州佩因斯维尔(Painesville)、公司名叫 Hudson & Keyse 的买债人很感兴趣。威尔森怀疑这家公司碰到了账务问题——他说对了。Hudson & Keyse 内部一位人士告诉我说:“公司极其渴望卖掉手里的票据换钱。”在威尔森的催促下,西格尔让这家公司脱了困。2008 年 12 月 16 日,西格尔从 Hudson & Keyse 买下了一批票据,其中包括的 8518 个账户面值达 4750 万美元,价格是 1 美分买 1 美元。
西格尔买到的这套票据组合——以下简称“票据包”——正是他希望买到的那类票据。它正是那种被证明非常有讨债价值的廉价票据。票据包里的债务人来自全美国各地,包括埃瓦海滩(Ewa Beach)、夏威夷、荷兰港(Dutch Harbor)、阿拉斯加、堪萨斯州普莱里镇(Prairie Village),以及怀俄明州罗克斯普林(Rock Springs)。这些债务人中,多的欠了足足有 29777 美元,少的欠了 209 美元;年纪轻的只有 19 岁,年长的已有 85 岁;有的银行账户欠款要追溯到 1989 年,有的欠款就是 2008 年发生的。
对于西格尔和威尔森来说,这个票据包就是钱——简单而直白——但实际上,这个 EXCEL 文件代表的东西远不止这些。它里面每一行、每一列加起来,讲述了数千美国人财务破产、未来悬于这些数字上的命运。威尔森明白这些。在他开在缅因州班戈市(Bangor)的讨债公司,他用了西格尔几张票据,他经常是自己去打讨债电话。听着对面说的各种理由、各种激动难抑的讲述,还有各种谎言、绝望和令人心碎的失去的故事。
对于威尔森来说,这些都和他没关系。相反地,他以非常专业、甚至是实证主义的眼光来看待讨债带来的挑战。他创立了他自己的准科学式分类法,把债务人分为了 38 个不同的类别。比如挂电话组(Debtor Hung Up)就是个让人伤心的组,因为他过去挂掉了对方的电话,而且很可能下次打电话还会挂;回拨组(Call Back)就更有希望一些,因为他至少费心又回拨过一次;承诺付组(Promised to Pay)很有可能会付钱,因为他已经把这笔债算到自己的收入里去了;言而无信组(Broken Promise)里都是没能尊重他的保证的人,但那也不完全是坏账,因为现在你可以拿这个去对付他;而付款失败组(Broken Payment)就只需要再轻轻推一把,因为对方已经开始付款了,只是需要选择正确的方式。利用自己开发的一个软件系统,威尔森可以给办公室的自动拨号器编个程,让它只给符合某些特征的债务人打电话。有一天,我看着他办公室里的那台自动拨号器给言而无信组、付款失败组和回拨组打了电话。
有一个债务人是一位年长的老妇人,很明显穷到付不起这笔债。威尔森力争表现出一些同情,按他的话讲,他在努力“和债务人站在一起”。
“我想告诉你,把这件事情都忘了吧,”威尔森说。“我有母亲,也有祖母,但我不能这么做。不幸的是,这笔债在您名下、在您社保号上记着,而且债务已经到期了,该还了。我会给您一个解决方案,我可以和您一起制定一个困难时期的规划。”
“先生,”那位妇人说。“我有社保,那就是我全部的财产了。”
“对,”威尔森说。
“我勉强能靠它活下去,”老妇又加了一句。
“对。那这样,我知道这个时期很困难,女士,”威尔森毫不气馁地继续说。“有很多人和您的处境是一样的。”
对于威尔森和他的讨债人们来说,最要紧的事是要传递一种镇定、冷静、不可动摇的信息,那就是他们是这些债务的合法持有人,而且这些债务需要被立即偿还。当然,有一点不能说,那就是这些“票据”通常是以 1 美分换 1 美元的价格买来的。另外还有一点,那就是许多威尔森擅长处理的债务往往都太早了,都不可能出现在信用报告里,或者因此对簿公堂。大部分出现在信用报告里的负面信息,在 7 年之后就会消失,而且根据州的法律,在提起诉讼至少三年之后,债务也就不得回收了。
但威尔森的说辞——你欠钱了,现在得还——既简单,又完全合法。在大多数州,即使在票据上的法令限制过期之后,依然可以尝试征讨这笔债务。正如联邦贸易委员会(Federal Trade Commission)在其网站上所载的:“尽管讨债人可能不会为了讨债而起诉你,但你仍然欠债。讨债人可以继续联系你,尝试讨回欠款。”威尔森知道这些规定,而且利用它们作为自己的优势。据我观察,以下就是威尔森热爱讨债的原因:它是一场骗局,但是合法的骗局。
但在 2009 年秋天,似乎轮到威尔森和西格尔被骗了。有人先发制人,从之前他们买的票据包里把钱讨走了。当然首先受到影响的是债务人自己,他们面临的危险在于,如果他们向错误的讨债人偿还了债务,他们还是欠着债的。比如,票据包里第 3159 号债务人是个叫特蕾莎的女士,她来自美国西南部一个小镇。她几乎对所有类型的讨债人都刀枪不入。她在 1990 年代她 18 岁的时候加入了海军陆战队,服役 8 年。特蕾莎的责任心非常强,以至于在她青春期的大部分时间里,她每周都在麦当劳打 30 个小时的工,每小时工资是 4.25 美元。
从海军陆战队退役之后,特蕾莎结婚、买房,并在一家杂货店里做经理。生活还不错。就在此时,一切都崩塌了。“事情就是,我发现和我在一起 11 年的丈夫还有另一个家庭,”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带着感情。2005 年,特蕾莎申请离婚,但这很快引发了一系列新问题。“除了那辆卡车之外,他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了我,这倒还好,只是现在我需要支付所有的账单,”她说。“我信用卡欠着钱,还有房贷,所有的债都在我身上。”
特蕾莎的信用卡债里包括了一张华盛顿互惠银行(Washington Mutual)的卡,到 2006 年 7 月时,欠款总额为 4184 美元。那年 8、9、10 三个月里,虽然她都没有拿它买过东西,但她还是持续稳定地还着款。最终财务状况变得非常紧张,所以她停止了一切还款。2009 年,事情进一步发展,她开始接到自称在律所工作的人的电话。她被告知,除非她还清所有欠款,否则他们就要向法庭起诉她。
当时,特蕾莎根本不知道这种威胁是唬人的,而且她也没有意识到这种威胁正在越来越常见。根据联邦贸易委员会的年报,关于来自讨债人的“虚假诉讼威胁”的投诉数量,已经从 2008 年的 12000 件翻了一番,达到了 2012 年的 30000 件。关于暴力威胁和“虚假逮捕或者财产没收威胁”的投诉合起来的数字,已经是 2008 年同期的 3 倍以上。负责管理联邦贸易委员会投诉数据库的大卫·托洛克(David Torok)推测,“确实有更多的消费者面临着还款压力”,而且讨债人因此直接“试图压榨得再狠一点,以便从这个已经缩小得特别厉害的罐子里挖点儿钱出来”。
威尔森给消费者打要账电话时所用的脚本。
对于特蕾莎来说,有可能被起诉这事让她陷入了深深的不安。她最近刚在边境巡查处那里找到一份工作,知道一次诉讼会毁掉她作为一名联邦执法人员的职业生涯。(边境巡查的规定里说,欠债和“财务问题”可能会让候选人“不再适合”履职。)讨债人解释说,她现在欠的钱,包括利息在内一共是 6000 多美元,但他们给她一个方案,她只需要掏 2700 美元就能摆平此事。特蕾莎说,她制定了一个付款计划,在接下来 6 个月里,这些钱会直接从她的支票账户里划走。
只有一个问题:讨债公司从来没有给过她确认信,确认她已经还清了账单。更糟糕的是,她还钱这事永远不会出现在她的信用记录里。她又花了半年时间,试图弄清楚她的钱到底去哪儿了。“我不想把钱要回来,”她告诉我。“我只是想有人能说一句‘嘿,她确实尝试还过钱’。”
特蕾莎的债务被盗这事并非完全是偶然。当最初的债权人华盛顿互惠银行把债务记在她身上以后,就没再管过特蕾莎欠的债、她是如何被对待的,或者她的个人信息是被如何处置的。许多银行都是如此,当它们卖掉未偿还的账户时,他们的合同上就摆明了这种漠视的态度。根据《美国银行家日报(American Banker)》的报道,在 2009 年到 2010 年的一系列交易中,美国银行把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冲销债出售给了丹佛一家名叫 CACH 的公司。在销售协议里,美国银行说,它不会对其销售的账户信息的准确性做“任何种类或性质的描述、担保、承诺、契约、协议或保证”。当西格尔从 Hudson & Keyse 买下那个票据包的时候,销售合同里也有类似的措辞。比如里面会说,对于“所售出信息的有效性、可追讨性、准确性或充分性”,卖方不会提供“任何形式的担保”。换句话说,里面的债务可能存在问题,但也一并卖给你了。
而且确定是有问题,追溯到最初的债权人华盛顿互惠银行那里就有问题。特蕾莎的银行记录确认,就在她把自己的债务按计划卖掉的当天,华盛顿互惠银行为她开据了一笔意味深长的信用——价值 702 美元。给她这个信用目的还不清楚。摩根大通银行(Chase Bank)2008 年收购了华盛顿互惠银行,大通银行的一位官员告诉我,这笔信用可能是一份救助——实质上算是一份礼物。但他也不确定是不是这样。在每月的账单里,这笔信用显示为一笔支付,旁边的小字写着“付款已收到——谢谢您。”不管如何解释,有一点是确定的:当西格尔2008年买下这些账户的时候,特蕾莎的结欠款里没有这笔信用额。在这个过程中的某个环节,很有可能在银行自身,这笔信用额被遗忘或者被忽略了。如此松懈的记录管理可能让人觉得有点儿惊讶,但联邦贸易委员会在一份报告中指出,2009 年这种现象非常普遍:“当账户转移到讨债人的时候,与之伴随的信息缺失严重,以至于讨债人向错误的消费者索取偿还款,或者向正确的消费者索取错误的偿还金额。”
实际上,特蕾莎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她必须向错误的讨债人支付她的欠款,她自己的债务也因此坠入了地下债务市场。如果说有谁能帮帮她的话,肯定不是州检察长,不是商业改进局(Better Business Bureau),不是联邦贸易委员会,更不是警察,而是购买她债务的前银行高管,还有那个曾经的持枪劫匪。
大约在特蕾莎接到神秘律所电话的同时,西格尔也从一家他雇佣用来讨债的机构负责人那里收到一封电邮。这家机构的讨债人也从许多债务人那里收到了同样的信息:我们刚刚付清了账户的欠款——付给了别人。西格尔既困惑又担心。是他雇佣的讨债机构收了债装到自己口袋里,然后再背叛他吗?还是只是因为票据被从他的办公室偷走了?
一套债务票据被盗这件事看起来不大可能发生,但许许多多债务中间人都愿意出售这种“不良票据”。这类中间人有时还会“二次售卖”、“三次售卖”同一份文件给没有戒心的买家。其他时候,中间人可能会出售本不属于他、却通过下作的手段窃取来的票据。我曾和布法罗一位债务中间人有过长谈,他告诉我他曾经从中国雇佣了一名黑客,破解了以前一位客户的邮箱、获取了他的密码。一旦有了密码,中间人就可以访问他的票据。然后他就只是取了其中一套票据,再转手卖给另一位买家——这个买家不知道、也不会问这些票据是从哪里来的。
有好几次,西格尔都碰到过讨债机构或者债务中间人试图以各种方式欺骗他。有一次,在被两家本地的债务中间人欺骗以后,他请了一位律师起诉了这两个人。西格尔花了两年时间才等来判决,最后发现,这两家机构都是皮包公司。我陪西格尔去了他律师的办公室时,听到了这个坏消息。他的律师告诉他:“等到判决下来,也不一定就能把债要回来。”
监督债务追讨的责任大多落在了美国各州的州检察长身上——这其中最为强硬,或者说最为成功的,当属纽约州检察长。然而,在布法罗分局里,只有两个人专职负责讨债行业。卡伦·达维斯(Karen Davis)是分局的高级消费欺诈代表,她说,她每年都收到数千封关于讨债人的书面投诉。在经过筛选并调查了其中许多家机构之后,她会把做得最差的几家挑出来,然后把这些公司列在一个单子上,作为最严重的罪犯,由她本人亲自监控。在我们 2013 年交谈的时候,当时她的单子上一共有 324 家公司。
达维斯最近的一次成功,是打掉了一个名叫“国际仲裁服务(International Arbitration Services,IAS)”的团伙。这个公司的讨债人一直假扮执法人员,并以逮捕来威胁债务人。(这个策略我们并不陌生,只不过是用在特蕾莎身上的手段的升级版。)像 IAS 这样的无耻机构通常使用假地址、假邮箱和租来的手机号隐藏他们的行踪。达维斯认为,IAS 团队位于加拿大某处,但她不能确定具体是哪里。“调查持续了几个月了,我们也有些沮丧,但希望依然渺茫,”达维斯说。“我们就是不知道他们在哪里。”随后的一天,有个告密者来到布法罗分局,称他曾经是 IAS 的讨债人。他说他不高兴,因为公司骗了他的工资——所以他自己走过来投诉。“走过来”。这句话让达维斯大吃一惊。“你说走过来是什么意思?”她问。“他们没在加拿大?”告密者说,没有在加拿大,他说 IAS 的办公室离分局只有几个街区。两天后,她向 IAS 送去了传票。达维斯他们最终迫使 IAS 关张,并仅仅罚了公司拥有者一万美元。这使得达维斯的名单从 325 家减到了 324 家。
当西格尔意识到他的票据现在到了别人手里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只能做一件事:给威尔森打电话。威尔森很快开始了他的侦查工作。首先,他和最近向那家神秘机构付过款的债务人聊了聊,他们中没有人记得起那家机构的名字,但有几个人仔细看了一下他们的信用卡账单,确定这家公司已经处理了他们支付过去的款项。所以威尔森给清算公司打了个电话。“我给他们打电话,告诉他们我是债务人,然后说:‘这是什么?我要撤销这笔支付!是哪个公司跟我收的这笔钱?’”就这样,威尔森拿到了那家讨债公司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他给那家公司打电话,说自己是债务人。威尔森说,接电话的女人马上说如果他不付钱,就会被逮捕。威尔森问公司地址在哪里,但那个女人不告诉他。意识到此路不通之后,威尔森挂了电话,环视他的办公室,扫过他手下的讨债人。他叫出了其中 4 个人的名字,他们都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年轻人名叫杰里米·芒滕(Jeremy Mountain),他回忆当时的情况时说,威尔森平静地向他们解释了他们要去做的事:“我们要去关掉这家无赖的公司,或者把它烧成灰。”没人犹豫,他们都挤进了威尔森小巧的奔驰跑车里。“车里的人平均体重是 240 磅(108 公斤),”芒滕说。“我是唯一一个没有蹲过监狱的。”
威尔森决定最后再打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自称公司老板的人。威尔森告诉他说,“你们偷了我们的钱”。这个只说了自己绰号叫比尔的老板坚称,那些账户是他的,他也不会停止讨债。很明显,威尔森最后一丝谈判的努力也宣告失败。
在“开战”之前,据威尔森讲,他和他的人到西格尔在布法罗的办公室停了一下。结果威尔森和西格尔之间也有些问题要扯清楚。根据他们的协议,西格尔每次从威尔森的资源那里买票据,都要告知威尔森一下,并且给他5%的佣金。威尔森认为西格尔要么是忘了,要么是故意忽略了要给他支付几笔交易佣金的事。在车上,威尔森向他的手下说明了情况:“我告诉我的人说,‘我就知道他一直在瞒着我’。”威尔森觉得,现在正是提升他的地位、索要欠款的最佳时机。
西格尔生动地描述了威尔森进门时的样子:“他们坐在这辆小奔驰里一路过来,然后一拥而下,就像小丑从车里出来一样——只不过他们都是曾经的囚犯。”西格尔有些惶恐地请他们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西格尔的助理告诉我,当时她看到威尔森的样子也被吓坏了:“他穿着一件黑色长外套走进了办公室,举着瓶子喝着威士忌,后面跟着的人要是让我在黑暗的走廊里碰见都会害怕。”西格尔很快给威尔森写了一张 5 万美元的支票,解决了未付佣金的问题。
就在这群人离开西格尔办公室的时候,团队的最后一个人到了,他是布法罗另一家讨债公司的老板,那家公司也“用”了西格尔的票据。这个名叫沙飞克(Shafeeq)的人——应他的要求,这里只用了他的中名——是个穆斯林,他说他任何情况下都不希望引起别人的注意。沙飞克作为本地人,有着自己的优势,他了解布法罗讨债的总体情况——谁是正规公司、谁是耍招术的公司、谁是亦正亦邪的公司,他都清楚。比如沙飞克就知道,那个比尔在布法罗市中心的街角有一家店。拉沙飞克入伙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有自己的保安公司,可以随身携带武器。威尔森回忆说,当他们聚齐的时候,沙飞克带了一把 9 毫米口径的手枪和两个弹夹。他还带了一把长刀。威尔森问他带刀干嘛,据威尔森转述沙飞克的回答是:“等我子弹打光的时候用。”
威尔森和他的人最后在比尔开在破败小区里的街角商店找到了他。威尔森示意他的几个人跟着他,其中包括芒滕和沙飞克。当他走进店里的时候,他看到一个身形巨大的人,大约有 6 尺 6 寸(2.01 米)高、280 磅(127 公斤)重。威尔森问那人叫什么。此人正是比尔。
场面很紧张。芒滕回忆说,他看到在结账柜台后面的架子上,放着一把枪。比尔也说他准备好了一把枪,还说不管威尔森承认不承认,“他才是有危险的那一个”。威尔森环视四周,看到有扇门通往后面一间办公室。于是他指了指那扇门说:“咱们借一步说话。”于是他和比尔穿过后门走了出去,威尔森本来想着能发现一些藏着的东西。“结果那是个壁橱,”威尔森后来告诉我。“所以就剩下我和比尔两个人站在那个壁橱里。”
按着威尔森的回忆,他让比尔坐下,两个人靠得很近,四目相对。“如果你从这些票据里再收一块钱,”他说。“我会再来这儿拿走你的服务器,把你的公司烧成平地,我还会到你家去把它也烧了,然后我还会回到这儿,把这家店也烧了。你听明白了吗?”比尔忿忿地辩称自己是冤枉的,说他的票据是从布法罗以外一家有名的债务中间人那里合法买来的。
他的话让威尔森停顿了一下。无论是私人交情还是业界名声,他都知道这家中间人。“说(这个人)卖给你一些不良票据,而且还偷了你东西,就好像在说‘猜猜是谁在树林里抢的我?罗宾汉!’当然,确实是他干的。”威尔森说,那家中间人和他的手下在业界以售卖偷来的和二次销售的账户而出名。威尔森自己也“和这些人打过几次交道”。有一次,威尔森说本属于他的钱被人骗走了,于是开车到布法罗来和他们对质。他没能找到他们,但他深深地记得这件事,所以他在想,比尔说的话有没有可能是真的。
但在那家街角小店里,威尔森主要要做的是让比尔明白,他有多认真、多危险。听到他们大部分对话的沙飞克把这个场景描述成两个“大男孩”在证明自己谁最凶:“那是两个硬汉的对决。”比尔说他不会动粗,他还告诉威尔森:“你说的事情不会在这儿发生——你找错人了。”威尔森也不示弱。沙飞克回忆说,威尔森也变得言辞激烈起来,他掀起自己的上衣,用最大的声音叫着说:“我让人捅过这儿!我这儿吃过子弹!”沙飞克说,威尔森的策略奏效了。“你看到那种行为的时候就会想,”沙飞克说。“好吧好吧,这哥们儿准是疯了。”
最后,比尔承认不再收西格尔的债。比尔说,他很乐意停下来,因为他只花了一万美元买这些账户,可收来的债已经有好几万了。而且威尔森也没有要他交还他已经挣到的钱。“这是双赢嘛,”比尔自豪地说。西格尔决定把这次的不良情况彻底处理好。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确定这个债务人已经把钱付给了比尔,他就关掉这个人的账户,并且永久销掉这笔债。除此之外,他也做不了别的。最后他卖掉了票据包里还没被追讨的账户,同样大赚了一笔。
那个票据包到底是怎么到的比尔手里,依然是个迷。那个臭名昭著的债务中间人也不回我的电话。我最后终于得以联系上了这个人以前的合伙人——他只愿意透露自己姓拉里(Larry)。拉里坚称,他自己没有经手过那个票据包,但他说很可能他的合伙人经手过,因为在这个行业里,他们这类人就是这么做生意的。拉里告诉我,他过去经常在自己的车里交易,买家给他现金,他给买家一个 U 盘,里面的电子表格里写有数千个债务人的姓名、地址、社保号、信用卡余额或者贷款数额。我问:这些文件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我不问文件从哪儿来,”他说。“我只做交易。”
当然,这个问题才是根本。没人可以确定比尔就是从那个票据包里得到的那些账户,各种可能性太多了。比如比尔后来就暗示我,他说那个臭名昭著的中间人的名字只是个幌子,他实际上是从西格尔公司一名雇员的手上买到的票据,那个人当时正在秘密售卖那些票据。最后,没人知道这些文件是从哪儿来的、谁还有它的备份。这不只是西格尔要面对的问题,同样也是票据里涉及到的债务人的问题。
票据包被盗事件发生数年之后,2013 年的夏天,特蕾莎接到一个自称 McKellar and Associates Group 打来的电话,要追讨她那张华盛顿互惠银行的卡的欠款。我联系上了这家公司位于加州比弗利山之外的公司的合伙人亚当·欧文斯(Adam Owens)。我问他,既然西格尔已经永久销掉了特蕾莎的账户信息,他又是是怎么得到特蕾莎的债务信息的。他告诉我,他是从佛罗里达一个债务中间人那里买来的。它只是一个债务价值约为 5000 万美元的更大的票据包中的一部分,他只买了 12 个基点的数据——或者说一美元对应的一美分中的 1/12。欧文斯说,他买到的是不良票据,而且他还因为这次交易吃了亏。在买下数据以后,欧文斯发现另一家公司也在追讨相同票据上的债务,而且一些债务的日期被更改过,这样这些票据看起来比它实际要新。正如欧文斯所说,当从债务中间人手上买数据的时候,所有的风险都要自己承担。他总结说:“你买的不过是些数据而已。”
在缺位已久之后,联邦政府终于开始要认真清理讨债行业、保护像特蕾莎这样的消费者了。2012 年,消费者金融保护局(Consumer Financial Protection Bureau)宣布,它将开始监管国内几家大的讨债公司,以“帮助恢复联邦政府与美国消费者站在一起的信心”。该局还承诺,将监督全美国最大的 175 家相关公司,但这个行业最近的一个预测表明,到 2015 年,美国将有 8501 家讨债公司。而那些涉及罪大恶极的行为的公司——比如假扮威胁诉讼或追讨不良票据的公司——都是些小公司。追击它们的重任不可避免地落到了州检察长的身上,这就要靠已经重担在肩的卡伦·达维斯等执法人员了。
位于德拉华大道上的一所房子,现在是西格尔的私募公司的办公室。
到目前为止,监管者已经关注到了讨债行业,以及与之相对应的债务买卖,它们是这个行业许多问题的根源。只要票据被盗、二次售卖的事情还在发生,或者票据的交换没有准确的支撑信息(比如签字的合同原件的复印件),那么消费者们仍然会被利用,像西格尔和威尔森一样的讨债人就还要奋力保护自己的利益。
集中的贷款登记可能会有所帮助,而且目前有人正在研发。马克·帕塞斯(Mark Parsells)是一家名叫全球债务登记(Global Debt Registry)的公司的 CEO,他已经研发了一个数据库,可以在银行或者最初债权人放出消费贷款的同时,记录下这笔贷款的所有权。每笔债务都会被分配一个“通用贷款识别码(universal loan identification number,ULIN)”,它的作用就像汽车识别码一样。当汽车易主的时候,它的车牌号会换,但汽车识别码还是原来那个。同样地,当债务被买卖的时候,账户号和债权人信息可能变化,但 ULIN 不会变。登记系统还保留与每笔债务对应的原始数据和文件的电子记录,比如账单记录和贷款用途。如果像特蕾莎一样的债务人收到陌生讨债公司或律所的询问时,他可以登录登记系统的安全网站,很快查证这家机构是否真的拥有债权,或者是否被授权追讨这笔债务。
所以为什么政府不帮忙建立这样一套登记系统呢?毕竟机动车管理局记录着谁拥有哪辆车,而契据登记处(Register of Deeds)记录着谁拥有哪片资产。当我到华盛顿访问联邦贸易委员会时,我把这个问题提给了调查讨债行业和采取相应行动的官员。这个问题提得不是那么公平,因为没有在他的职权范围内,但我想知道,联邦贸易委员会里有没有人在思考这个问题。“额,我不知道,”这位官员说。“委员会没有考虑过类似的问题。我想委员会希望能再多收集一些信息。”
就在本月,监管所有美国银行的美国通货监理局(Office of the Comptroller of the Currency)签署了一项书面指引,是关于规范债务销售的。监理局称,银行需要仔细审查潜在的买家,并提供准确和完整的信息。改革可能即将到来,到时候可能会迎来一个时代,威尔森也许再也不用使唤他的强人战队,也不用再做搞笑的硬汉对话。但至少目前,他们还需要这么做。威尔森仍然在寻找“垃圾票”,把它们卖给他的客户,并承诺会罩着他们。西格尔仍然在还钱给他的投资人,但他的基金几乎就要用完了。毫不意外地,威尔森正在忙着寻找新的客户。他甚至希望他从前的敌人比尔能成为他的潜在客户。实际上,作为对比尔及时而礼貌的合作的感谢,威尔森说,他送了比尔一个小礼物,一个带有布兰登·威尔森特色的良好祝愿:一个写有 1000 个旧账户的文件。这纯粹是垃圾——但也是有可能埋有金矿的垃圾。
翻译 is译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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